中国文化史上有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许多地方的出名都与某位人物或诗文有关,在时空交错的某种机缘巧合,其间发生的故事瞬间成为永恒。就像黄鹤楼之于范仲淹,藤王阁之于王勃,寒山寺之于张继,而沈园的闻名之于陆游和唐婉之间的凄美爱情,问世间情为何物,沈园无疑可以提供了一个美丽的注脚。
我是在晚上游览沈园的,尽管无法领略园中百草浓浓的秋意,却无车马的喧嚣,静静地漫步曲折的小径,远处亭阁悬挂的红灯笼透射出柔和的光线,花草也平添几许朦胧;风中传来的古筝的声音和着越女幽怨的咿呀,如泣如诉,闻之令人泫然。
我终于来到内壁前,看到陆游和唐婉写于800多年前的绝唱。陆游与表妹唐婉原是恩爱夫妻,如无意外,他们的爱情故事将会如童话般浪漫,淡出人们的视线。可惜的是陆母的专制活生生地拆开了这对夫妻,据说陆母反对的理由是唐婉不能生育,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中,陆游在封建礼法的压制下,忍痛割爱,唐婉孤苦地离开了陆府。所幸绍兴名士赵士程也深爱唐婉的才貌,毅然抛弃世俗的偏见,娶其为妻。十年后的一天,回家探亲的陆游在沈园独酌,柳树依依,明媚的春光难以撩拨他的兴趣。无意间他看见了唐婉和丈夫赵士程也来游园,往日的恩爱顿时涌上心头,而唐婉也看见了陆游,征得丈夫同意后,携来一壶青藤酒与他相见,陆游饮下这杯苦酒,待唐婉夫妇走后,百感交集,挥手写下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后来见到表哥的墙上题词,内心波澜现,原来经年蹉跎,感情依旧,她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浑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不久后,唐婉抑郁而死,半个世纪过去,陆游在去世前三天,他再次在沈园踏步,宫墙柳还在,壁上题字还在,只是佳人已不见,也许知道来日无多,他还是写下: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对故人的怀念,对这份执着的感情,陆游无愧为真情男儿。
我抚摩着承载800年风雨的内壁,光滑依旧,如同唐陆这份绝世的坚贞,读之不忍离去。正是由于他们的悲剧,后人依然体验到断肠之痛,可是我真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我更希望,陆游能够多一份勇敢,抵御住封建礼法的压力,敢于维持在到手的幸福。而我希望唐婉能够珍惜后来的赵士程,因为既然相爱而无法在一起,何妨退而求其次。表达强烈的的爱情不一定以自戕为代价,生活与爱情是两码事,有时难以做到水乳交融,但是人总是要生活,就像陆游,尽管他深藏着真情,却更爱生活,他以90多岁的高龄成为中国最长寿、写诗最多的诗人。因此我不禁为唐婉惋惜,她没有珍惜后来爱她的人,只是一味地活在过去的爱情之中不能自拔,纵然有绝世的才情,却不懂的生活的真谛。陆游的词是一杯浓情的美酒,激起唐婉对往昔美好时光的留恋,然而他的词也是催命毒药,打破唐婉的内心平静,以致让她陷于情网而不能自拔,于青春年少之际便离开人世。
我更同情赵士程,人们多沉浸于唐陆的感情,却忽略同样深爱着唐婉的赵士程,这位越中才子,皇室裔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痴情绝不亚于陆游,他的痛苦也许更甚于陆游。陆游屈于礼法的压力忍痛写休书,而赵士程冲破礼法迎娶唐婉,须知南宋时期理学最为盛行,女人在道学家眼里地位地下,无尊严可言,被休的女人更可怜,所以赵士程比陆游更勇敢。更可贵的是,他知道唐婉所爱的人是陆游,却依然给唐婉无私、深情的爱护。赵士程收获的这份爱情是苦涩的,尽管苦涩却不忧伤,拥有却不霸占。因为爱,他才给予唐婉少有的尊重,在妻子遇到前夫陆游时,他也曾有过犹豫和难受,可以他还是同意他们相见,这种宽容和大度即使放之今日,也难能可贵。我想,在举世传诵唐陆的爱情之余,别忘了还有为唐陆爱情的光芒掩饰下的赵士程,他虽无名篇传世,却更值得后世之人敬重。
在我离开沈园之时,我看到前面的走廊上挂满了小竹片,每个竹片上都有游客的留言,我沉吟了许久,终于写下了以下一句话:
宽容比执着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