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栋,二胡演奏家,阿炳同乡,被中国的“二泉迷”们喻为“二泉使者”,曾在维也纳金色演奏厅演奏《二泉映月》。
“二泉使者”邓建栋接受“中国制造”专访。
问:我们知道邓建栋老师是阿炳的同乡,也是“二泉迷”中最权威的《二泉映月》的演奏者。能否给我们说说当时阿炳创作这首曲子的背景?
邓建栋:《二泉映月》应该是中国音乐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最早走向世界的一批作品。非常有幸的是,我与《二泉映月》的作者阿炳是同乡,应该说,我是听着二泉映月长大的。那个时候,每天广播的最后一曲音乐,就是《二泉映月》。阿炳从小就被父亲带到关里学习民间音乐,道教音乐,他对这些乐器和曲子都掌握得非常丰富。阿炳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在演奏《二泉映月》,而是每天他在卖艺结束,走在回家的路上,踏着月色演奏《二泉映月》。可想而知,他这样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民间艺人,在受尽了一天的凌辱后所表达出的一种心境。从《二泉映月》中,我们也能感受到阿炳一生生活的艰难。阿炳当时创作《二泉映月》的时候,也没有我们现在的乐理,连谱子都没有。那个时候的民间艺人创作都是即兴的表演,经过多年的即兴演出后,慢慢形成的一个曲子。
网易娱乐:《二泉映月》名字很风雅,但曲子旋律却又是悲伤的。他想表达的东西是什么?
邓建栋:有人可能对《二泉映月》的理解,是描写景色的美好。因为天下第二泉就在无锡,以为是这个二泉映着这月亮。其实恰恰相反,在二泉的上方有一个亭子,月亮是根本无法投射到泉里的。另一种理解呢,就是很多人都感觉是苦大仇深,阶级斗争,同情阿炳的困苦与悲伤。但是我的理解呢,可能这几方面都会有。我认为整个《二泉映月》是阿炳自己人生的一个真实写照,人生中不可能一直都是苦的,也包含了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问:这是否是身为民间艺术家的阿炳在旧中国的遭遇的写照?
邓建栋:至于曲中有描写到对当时旧中国人民悲惨遭遇的一些写照,肯定是有。但我个人一直不太愿意以这种阶级论去探讨艺术作品。当然,阿炳当时就生活在那个年代,所以作品中难免不会流露出那个时代的痕迹。而且阿炳这个人是蛮有点政治头脑的,包括当时无锡沦陷以后,阿炳还经常用说唱和二胡来讲一讲新闻,和对社会的看法。
问:为什么一直到了1950年,才有杨荫浏与曹安和去给阿炳录音?
邓建栋:《二泉映月》的录制,是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当时无锡有个二胡演奏者,听到了这首曲子。后来他给当时中央音乐学院,音乐研究所的杨荫浏教授推荐了这首曲子。还有杨先生的表妹曹安和,一个批把演奏家,也是无锡人。正好在当年放暑假的时候,他们回到无锡老家探亲,随身还带了一台录音机。后来他们找到阿炳,录制了这首《二泉映月》。其实杨荫浏和阿炳小的时候就认识,10几岁的时候,杨荫浏曾在阿炳那里学过琵琶和二胡。1950年,杨荫浏一共在阿炳那里录制了五首曲子,三首二胡,两首琵琶。
问:1950年当时阿炳是怎样的状况?据说他那时已经三年没有练琴了。
邓建栋:是的,从解放后,阿炳的身体就不太好,几年都没摸琴。为了配合录音,阿炳就努力让自己恢复,白天又跑到街上去卖艺,这样才录制了《二泉映月》。阿炳当时还给杨荫浏说:“现在身体不好,琴也没有以前拉得好了,你们在给我一段时间练习一下,等寒假的时候再来录。我会700多首曲子,都可以拉给你们听。”结果不幸的是,还没等到寒假,阿炳就去世了。所以我们听到阿炳拉的那个《二泉映月》版本,并不是在阿炳鼎盛时期录制的,这是比较遗憾的事情。
问:为什么在这之前都一直没有哪个唱片公司去找阿炳录制呢?
邓建栋:当时《二泉映月》也只是在无锡城区流传得很广泛,因为阿炳老在街上拉这首曲子。况且在那个时候,也很少有人去关注过要录制《二泉映月》。直到解放后,大家都安定了,得到了专业人士的关注,才促成了那次录音。
问:你印象中《二泉映月》是什么时候开始广泛流传的?
邓建栋:其实《二泉映月》真正的广泛传播已经是文革以后的事情了。因为文革中,《二泉映月》是作为一个封资修的东西被批判。记得是文革后,小泽征尔带领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来北京演出的时候,由吴祖强先生改了一个弦乐合奏《二泉映月》。其实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在小心的尝试,我记得好像是78年的时候吧,政治形势还没有完全明朗,大家都是提着胆子把《二泉映月》放进了当天的演奏会。从那以后,民族音乐在经历了文革的封锁后,才开始复苏,以至于后面的传播才更加广泛。
问:1959年10周年国庆时,中国对外文化协会又将此曲作为我国民族音乐的代表之一送给国际友人。为什么会从这么多的民乐中选择这首歌?
邓建栋:这应该是从艺术上对《二泉映月》的肯定。对作品来说,并不能因为你是某一个特定阶层的创作者来确定你作品的好与坏。《二泉映月》最能代表中国的文化,不管是从演奏的乐器还是曲子,都是具有很独特的中国文化。
问:1985年《二泉映月》又在美国被灌成唱片,并成为流行全美的十一首中国乐曲中名列榜首。你觉得它能风靡国际的原因是什么?
邓建栋:这个问题,我在去年(2008年)去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奏前,也思考过。当时我的主打曲目也是《二泉映月》,也有过担心怕外国听众不接受。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在演奏的时候,清楚地看见台下有外国听众流下了眼泪,他们按照自己的理解,读懂了《二泉映月》。音乐是没有国界的语言,她能超脱一切阶级的,国界的,政治的束缚。能在美国流行,我想也是这个原因吧。
问:您在2008年的时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和捷克国家交响乐团合作,成功地举办了“《二泉映月》——邓建栋二胡独奏音乐会”。介绍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邓建栋:我在国外的演出也有过很多次,但在维也纳的演出,是最让我震撼的一次,观众的掌声也是最长的一次。金色大厅我以前也去过,但都是一两个,而这次是我的独奏音乐会。为我伴奏的,是捷克管弦乐队,他们水平也相当高。当我第一次走进金色大厅和他们彩排时,我一拉,就感觉真正的音乐家就应该站在金色大厅的舞台上演奏一次,它给你的声音反馈,我在之前的任何音乐厅都是没有感受到的。包括演奏时和观众的交流,那种气场,都非常让我震撼。我只管潜心演奏,完全不用去担心其他的问题,这也促使了演奏者能放心地二度创作。
问:从维也纳回来之后,你紧接着又回到了无锡,在阿炳故居举办了一场演奏会。这场演奏是否有特别的感觉?
邓建栋:那次演奏会不是我的专场,地点是在无锡的《二泉映月》广场,也就是以前阿炳经常卖艺的地方。记得那天我是整个晚会的最后一个节目出场,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很多市民为了听我拉《二泉映月》,硬是站到了最后。我上台的时候,开始泛起了阵阵秋风,头顶上是一轮满月,景色非常宜人。
在演奏的时候,我看到了阿炳,就在我的右前方。他戴了一幅墨镜,就在月光下拉二胡。他在注视着我,我甚至都感觉到了他的呼吸,这真是很神奇的现象,我真的感觉到了他的存在。那是我第一次在阿炳曾经卖艺的地方演奏,感觉非常好。在场的有很多都是听过我无数次演奏的朋友,他们告诉我,那天的演出,是他们听过我最棒的一次。
问:您作为“二泉使者”,对于《二泉映月》在新时代的传播有什么愿望?
邓建栋:我希望像《二泉映月》这样的作品,能被所有的中国人都接受并喜爱她。但对于再年轻的一代人来说,他们是不是都能喜爱她,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比如普及和引导。我现在在几个大学都担任着客座教授,只要有演出的机会,我都会带学生们去看,作为艺术欣赏,让他们了解,这些就是我们中国民族艺术的瑰宝,希望他们能很好的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