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30多年的光景了,我没有这样近距离地聆听乡村里的音乐了。
这一次回故乡居住,是我几十年以来住得最久的一次,一次居住了40多天。堂哥的儿子在这个时候结婚,堂哥也选择了农村的娱乐方式,请来了唢呐班子,提前一天的晚上来村里演奏唱戏。
唢呐和二胡是乡村里最流行的乐器,村里只要是爱好音乐的人,一般都会用这样两种乐器。大概是因为唢呐的声音分贝太大,吹起来就四邻不安,所以,只要不是遇到什么事情,很少听到有吹唢呐的。但是,二胡就不同了,农闲时节,阴天下雨,故友来访,拿出二胡拉上一曲,则是平常的事了。
本家的宝兴大叔就是演奏二胡的行家。我小时候常到他的家里去,他家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二胡。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只要是村里来了唱戏的,大叔肯定就拿着自己的二胡,义务参加戏班子的乐队。
但是,村里的人说起拉二胡的行家来,还轮不到宝兴大叔。说起谁拉二胡最好,人们自然会撑起大母指说老四。
老四是个残疾人,已经去世几年了。我印象中他常推着轮椅,坐在村口的柳树下面,拉那把陈旧的二胡。他拉出的声音,总是充满哀怨,如泣如诉。你站在一旁听,多半会随着他的曲调而泪流满面。他没有什么亲人,靠村里的救济维持生活。但他在村口拉二胡,却不要施舍,只为了表达自己心灵的声音。
想起老四的时候,我常常很自然地想起当年无锡街头的演奏艺术家瞎子阿炳。他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寒春名曲》、《听松》和琵琶曲《大浪淘沙》、《昭君出塞》、《龙船》已成不可多得的传世名曲。阿炳幸运,他在自己临死的前几天,赶上了共和国的诞生,被请到艺术的殿堂演奏,有生之年得以享受到一个音乐艺术家应得的尊重。遗憾的是,他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在人们把他创作的难以估量的大量作品刚刚记录了六首的时候,他就倒在了舞台上。从流传下来的这六首作品中,我们可以想象我们失去了一座多么巨大的音乐矿藏。在他死后,他出生的那个城市,为他塑了铜像。当年那个为生计而流浪街头的瞎子,已成为这座城市宝贵的财富和尊贵的象征。
老四则悲惨。村里的人只是钦佩他的二胡演奏艺术,但是没有人真正懂他。他去世的时候,村里人按照他的遗愿,把跟随了他一生的那把二胡放进了棺材里。村里人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仍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二胡曲,依然悲凉而哀怨。
现在,村里会拉二胡的人依然大有人在,住在村子里,只要到了夜晚或者阴天下雨的闲暇时光,你一定能够听到那古朴悠扬的声音。是属于乡村的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