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霆：七弦上的不懈追求

　　古琴简介：古琴是我国古老的弹拨乐器，产生在三千多年前的商周时期，在当时只称“琴”，近代为区别于其他乐器，才改称“古琴”。

　　古琴的外观，最基本的长度为三尺六寸五分，暗合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琴面是弧形，象征天，琴底水平，象征地，代表着中国传统“天圆地方”的宇宙观；琴身自上而下有琴额、琴颈、琴肩、琴腰等，象征人体，合在一起，代表着天、地、人和谐统一。13个徽代表一年有12个月及闰月。古琴最初有5根弦，象征着金、木、水、火、土。周文王为了悼念他死去的儿子伯邑考，增加了一根弦，武王伐纣时为增加士气，又增添了一根弦，所以古琴又称“文武七弦琴”。

　　人物名片：

　　李祥霆，满族，祖籍辽宁岫岩，1940年出生。古琴大师，现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北京古琴研究会副会长。

　　作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古琴家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李祥霆教授一直致力于古琴艺术的推广和传播，除在国内演出，还曾多次到国外演出，其中有四十多场独奏音乐会。古琴专辑代表作：《唐人诗意》、《元曲古韵》、《睡莲》、《古琴音乐》、《幽居》等。主要著作有《唐代古琴演奏美学及音乐思想研究》等。曾为《知音》、《诸葛亮》、《秦颂》等多部影片、电视剧配古琴独奏。

　　6月12日晚上，李祥霆应邀和龚一、徐君跃等中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古琴演奏家们在宁波天一阁博物馆上演了精彩绝伦的“天一夜宴——名琴、名曲、名家演奏会”。

　　记者：首先想问您在古老的天一阁博物馆里演出是不是有别样的感受？您最后即兴演奏的“天一夜宴”是观众出的题目，出于什么样的灵感？

　　李祥霆：正像“天一夜宴”这个名字，我觉得它是一个精神的盛宴，在天一阁这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古老的藏书楼中，在名士先贤云集过的地方，如此美好的环境下，我们可以尽情享受精神文化的夜宴。即兴演奏的“天一夜宴”也是表达如此的感受。

　　记者：您的其中三张专辑《唐人诗意》、《宋人词意》、《元曲古韵》也是这样即兴创作出来的吗？把唐诗宋词化为天籁之音时会有怎样的画面感？

　　李祥霆：这三张专辑各取唐诗宋词元曲的诗章词句为名，都是古琴与箫的演奏。没有曲谱，只凭心意。一曲奏毕，再复配箫。

　　即兴演奏，是思想的流动和灵感的链接。考验一个人即兴作曲的能力，通过即兴作曲把他的感觉变成旋律。普通人在高兴或不高兴时随口哼唱，其实就是即兴作曲，当然水平高低、艺术深浅有不同。它考验表演者即兴作曲能力和对乐器的熟练掌握，但是产生的艺术结果、思想深度如何，又是掌握乐器能力之外的事情，就像古人说的“作诗功夫在诗外”，取决于表演者对生活的认识，思想的敏感度、深度，想象力、个性等，这些决定了即兴演奏有多大的艺术价值。

　　真正艺术家在演奏时，想到的画面不多，而是画面所带来的感觉。一个开头，可以无限变化出多个延伸，这是能力，是音乐之外的修养。

　　记者：古代夸一个人有艺术修养，通常以精通“琴棋书画”来形容，把琴排在第一，是否说明它最高雅？

　　李祥霆：各种不同的艺术门类都具有一些艺术特征，包括形式技巧、内容表现等。有的广博有的单一，但很难因此而判断深浅层次。只有精神和境界具有高低之分。因为古琴是文学性的音乐，和中国文人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且不说孔子、司马相如、蔡邕、嵇康等都以弹琴著称，比如说它的制作，虽是造琴工匠的作品，但却有文人的直接参与。它的演奏成了一种高雅和身份的象征，因此在中国文人所必需的素质修养“琴、棋、书、画”当中排在首位。古琴是一门技术性很强的艺术，音准、节奏、句子、语气、感情都有思想基础。如果一个人连曲子都读不懂，不懂古体诗，怎么可能达到古琴的最高境界呢？真正古代的琴是有几分贵族气的，文人的琴，七弦之间都是浩然之气。

　　音乐艺术更加直接地展现人的思想感情和精神，它的表现力更加丰富，并具有无限的想象空间，而画是形象性的，需要客观的存在和表达。所以相对而言，音乐比其他艺术更有广度，也更为直接。

　　记者：您还擅书画，古琴与书画有着怎样的内在联系呢？

　　李祥霆：古琴和书画都是中国的传统艺术，它们都具有点线之美。我们知道中国书画就是以线条为主的艺术，从甲骨文到后来的大篆小篆等，大多用抽象的线条来表现字形，到了行草书更是成为线条的艺术。同时汉语的语言有四声，也是用线条来表现，充满智慧，它很像音乐的旋律，把它拉长或者放大，就可能直接化为音乐。而在西方，音乐通常是用合声来表现，油画则主要是色彩色块构成的。

　　同样，古琴作为单弦乐，每一根弦、每种技法都有丰富多彩的表现力，如刚软、方圆、虚实等，正如书画中一根有限的线条可以有无限的变化和表现。古琴是一弦多音乐器，共有七根弦，按照五声音阶定弦，其相邻两弦之间的音距一般是大二度或小三度，所以，同一个音可以在不同的弦上出现，形成“同音异弦”现象。

　　“古琴真趣，半在吟猱”，正是古琴艺术审美追求在弹奏指法上的体现。古琴的演奏以左手按弦取音，以右手弹弦出音。左手按弦之指的不同和手指按弦部位的不同均可造成音色的差异。另外，强音可以弱、弱音可以刚，与中国书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记者：这次您弹的是苏轼曾弹过的那把珍贵的唐琴吗？听说很有故事？

　　李祥霆：唐琴我只在特别重要的场合用。现在我用的是四川音乐学院的曾成伟教授帮我做的一把琴，名为“朗月”，也是用常规的梧桐木做的，但超过了90％以上的古代的琴，他所斫之琴“雄、宏、公、透”俱佳，非常好用。

　　我最早见到唐琴是在2003年，我的学生周铎勉邀请我去参加的一个拍卖会上见到的。因为周铎勉是瑞士驻中国大使（现驻印度大使），我如愿从预展柜台拿出琴弹了一下，以为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因为一般富豪收藏古董、文物，是不给人看的。哪晓得古琴收藏家何先生（香港人）把他当做活的载体，找了许多大师弹，发现我能很好地掌控，便无偿地借给我用，让更多的人，因此能听到盛世之音。

　　那把古琴上有字，背池上刻有琴名“九霄环佩”，造型、木头、声音等都是百分百可信。下方还刻有“汾阳世胄国景珍藏、东坡苏轼珍赏”，说明苏轼曾经也拥有过它。

　　记者：自从当选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后，人们对古琴的关注的确加大了，但在古代，古琴原是属于士大夫阶层自娱自乐的雅乐，不适合表演。而且学习古琴入门容易，真要弹好特别难，想要传承的难度好像很大？

　　李祥霆：古琴是一种高雅深邃的古典艺术，但这种艺术是普通人都可以欣赏可以理解的，要说雅，中国雅的东西太多了，《唐诗》、《宋词》雅不雅？要说深，《老子》、《庄子》、《易经》深不深？这些东西，现在的人们包括许多小孩子都在学习，都能接受，成为一种文化修养，为什么古琴就不行呢？古琴并不像有些人想的那样高深莫测。

　　记者：您是第一位赴海外做教学与研究的古琴家，并身兼世界各地琴社的顾问，经常到世界各地演出，您觉得外国人真的能听懂古琴吗？

　　李祥霆：2003年，古琴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成为公认的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而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美国发射的宇宙探测飞船上，专门放置了向可能存在的外星智慧生命介绍地球人类文化的镀金唱片，古琴《流水》的录音就是其中重要的一曲，整整七分多钟的全曲！我自从1982年在英国举行的第一次独奏音乐会之后，每次在西方演出，我都觉得特别从容、坦然，不光是因为有自信，更对观众有信心。因为我知道来听我演奏的人多是喜欢音乐、对中国传统文化有兴趣的人。我选的曲子又都是古琴经典乐曲，所以他们都能接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