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弹琴的时候,你很难把巫娜和古琴联系起来,她身上没有古意,也缺少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古琴专业,作为全国年龄最小的古琴学生,她曾拿遍这个冷僻专业的所有奖项。巫娜说,早年一直想着拿到所有的高分,所有的奖项,想着登上那巅峰。那时的她年少轻狂,对她来说,古琴不过就是手指上苦练出来的功夫,而生活里她几乎算是个摇滚青年,和窦唯、崔健这些人一起玩儿乐队、玩儿即兴,彻夜弹琴,饮酒作歌。
玩儿过,叛逆过,焦虑过,如今古琴也跟了她近30年了。感到这东西的滋养,却是这两年才有的事。30年了,那种东西才显现出来。有时舞台演出,巫娜非常紧张,但只要琴声出来,事情就变得有那么一点不同:“只要一弹响它,它就养你。”
巫娜今年37岁,走起来像一阵风,说话不假思索,又脆又快。这让她显得坚定、清晰而前卫。
“之前都是消耗,都是我在养它,”巫娜说,“现在这种状态我也没想到。不知怎么,一不小心,它就来了。”说起这个变化,她像说起一件自己也费解的事。
掌握一种技能的自由是十几年的不自由换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巫娜对古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那就是一个选择、一份专业、一件很严厉的很苦的事。
9岁那年,精通打击乐的姨夫建议巫娜去学古琴。在80年代,古琴更为冷门,正因为冷僻,在众多乐手中更容易脱颖而出。
年幼的巫娜就这么从重庆来到了北京,拜在古琴名师赵家珍门下。“我当时很明确要走专业这条路。”巫娜说,“那是80年代,从老家到北京来,是一个非常大的动作。如果你不学专业,只是学着玩儿的话,是没有这个必要的。”
古琴为四艺之首。初为5弦,汉朝起定为7弦,共设13个徽标志音律。在古代,它不仅是一张琴,更是礼器、法器。其音域宽广,音色沉郁悠远,古语有“士无故不撤琴瑟”“左琴右书”之说,弹琴长啸,诗酒雅集,被引为风雅之事。
而对一个9岁的孩子来说古琴未免太闷了。倒是不难学,但泛音清冷,按音丰富,手指下的吟揉指法细微悠长,时如人语,缥缈多变。而一个孩子是很难耐下性子的。
说起童年的训练,巫娜只记得那规范而清苦。古琴分两派,一派“江湖”,另一派是“学院”,以此区别业余与专业。巫娜走的是专业路线,技法非常严格,老师又是个率性而严厉的人,每天练足8小时是常事,“我不是那种有天赋的小孩。很多事情在我身上总比别人慢半拍。”那时的巫娜目的性很强,要练好,练精,考上音乐学院。
1992年的一天,宿舍里一个同学拿来一张从CD上刻录下来的磁带。当时还流行Walkman, 巫娜带在身上听:那不仅仅是古琴,混合着电子乐、长笛、西洋的风格,前卫即兴而又酷酷的,那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窗,她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这是她喜欢的东西。
之后她知道,这是一个荷兰音乐人的作品。这样的音乐里,她感觉到另一种可能性:你可以不仅仅是一个器乐的演奏者,而是一个综合的音乐人。它包含了作曲、编曲的技巧,即兴的能力。这正中巫娜的喜好,她爱的不仅仅是古琴,更是“古琴不古”的那些处理。音乐学院里,她玩儿实验音乐、先锋的创作。这很冒险,也过于叛逆,古琴界的老先生们极其反对,也没有任何一个团体或机构愿意出资,支持她做一场实验性极强的古琴演出。
当时的巫娜二十出头,心气高,爱折腾:“干脆我自己挣钱。有一天我就想做一场什么样的音乐会,就自己花钱做,不去找别人拉赞助。”
那时临近毕业,所有人都在找工作,巫娜却做了一个叛逆的决定:“我不想去任何一个公家的机构,不加入任何团体。”凭着冲劲儿和性格里的缜密,她跟朋友一起凑了点钱,在北京的SOHO现代城开了自己的第一家琴馆。
把位置选在这里,巫娜动了一点小心思:这里白领人群多,方便有经济能力的成年人来学习。当时巫娜凑起来的钱只够付一两个月的房租,之后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后来干脆到小区挨家挨户敲门发传单,陆续有了第一批学生。
琴馆就这么开起来了,开在北京最繁华的地段,一教6年。6年里,巫娜就靠着一堂一堂地教课把琴馆经营起来,而这对一个演奏者来说是很消耗的:“那时年轻,不停地做事,从早到晚地教,我简直快累死了。”
早年,巫娜对古琴的情感一直有一点疏离。她擅长这个技艺,也一直在精进,但真的感觉到古琴跟自己发生了某种关系,并且这关系将会持续终生,是学了古琴十多年后才有的事。
她自己也未曾料到,驾驭和享受一种技能的自由,竟然是十几年的不自由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