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工之侨得良桐焉,斫而为琴,弦而鼓之,金声而玉应。自以为天下之美也,献之太常。使国工视之,曰:“弗古。”还之。工之侨以归,谋诸漆工,作断纹焉;又谋诸篆工,作古窾焉。匣而埋诸土,期年出之,抱以适市。贵人过而见之,易之以百金,献诸朝。乐官传视,皆曰:“希世之珍也。”
工之侨闻之,叹曰:“悲哉世也!岂独一琴哉?莫不然矣!”遂去,入于宕冥之山,不知其所终.
译文:
制琴大师工之侨得到一株名贵的梧桐木,精雕细琢,做成了一把新琴,弹奏起来金声玉应,天下没有比它更美妙的音乐了。工之侨认为这是自己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就拿去献给当时掌管国家礼乐的太常寺。太常寺的官员一看,说这琴不古,你拿回去吧。工之侨抱琴回家后,找到油漆工给琴漆上断纹,又找了个篆工给刻上古代的款识,再埋进土里。一年以后,工之侨挖出琴来,抱到市场上卖,有个财主花一百两黄金买去了。他把琴献给朝廷,太常寺的乐官们都过来看,纷纷赞叹这张琴真是稀世珍宝啊。
工之侨听说了之后叹息道:“这世道真是可悲啊,难道只有这张琴有这样的遭遇吗?天下莫不如此啊,不早作打算还不跟着一起完蛋(不早图之,其与亡矣)?”从此归隐山林,人不知其所终。
解读:
刘基笔下的这张“良桐之琴”比喻的是天下的贤能之士,也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人才。在专制体制内,人才的尴尬在于他永远是被动的,终其一生就如这张良桐之琴默默等待明主的青眼一瞥,等到的是极少数,大多数都只能籍籍无名,抱恨而逝。即使是毛遂自荐,那也得有人愿意听,听了也要懂得赏识,愿意给你机会。
这篇寓言可以视作刘基的“夫子自道”。刘基自23岁中进士开始步入仕途,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二十余载,游宦各地,只能当些“县处级”的小官,始终不得升迁,这对于雄才大略志向高远的刘基当然是不可接受的,至48岁终于心灰意冷,愤而辞官,归隐老家青田,著《郁离子》。刘基通过工之侨的感叹说出了自己年近五旬毅然弃官归里的原委:与其陪着腐败透顶的元朝廷一起完蛋,不如回家种种地、写写书,贻养天年。
幸运的是归隐不多久,刘基得遇朱元璋,出山辅佐他殄灭群雄,荡平天下,建立大明王朝,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英雄伟业。刘基这张良桐之琴终于在暮年时分奏出了激越昂扬的最强音。
今天的人们早已认识到了人才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对待人才的态度、方式和方法可以决定事业的成功与否,大到国家民族,小到单位集体,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团队,莫不如此。今天的人才也比刘基们幸运得多,时代赋予了他们主动展示才华建功立业的可能性,他们获得的机会也更加多元化、个性化。但是从政治领域看,今天的人才是不是就没有良桐之叹了呢?答案显然是不乐观的。官员的考核制度与刘基时代并没有大的改变,上级的青睐依然是人才能不能脱颖而出的关键。上级喜欢美妙琴声,良桐之琴就能出人头地,上级喜欢继纹古款,良桐之琴就只能深埋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