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老艺人带来的一曲扬琴弹唱,年轻人也许会对它不屑一顾,可这濒临失传的老成都民间艺术对76岁的流沙河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蕴含着他对逝去岁月的深深怀念。
听流沙河讲老成都里扬琴的故事,把我们带回到那个年代,重拾渐行渐远的成都文化印记。
2007年春天,成都著名作家、76岁的流沙河在家整理行装,准备出门。此刻,老人心情愉悦,因为他将赶赴一场久违的曲艺盛宴,重拾旧时回忆。
下午2时,位于华兴街的悦来茶园里的川剧扬琴声仍袅袅如昔。台上,一名60多岁的老太太正动情地演唱经典名段《伯牙碎琴》,如泣如诉。台下,坐在后排的流沙河微微闭上眼睛,跟着念起了唱词,“韶光荏苒快如梭……”听着美妙的声腔,他仿佛置身于伯牙到钟子期墓前哭祭,摔琴以报知音的场景中,顿时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也打开了尘封60年的记忆之门……
结缘
12岁老夫子扬琴唱词教韵文
1944年,13岁的流沙河正在老家金堂县城厢镇(该镇今属成都市青白江区)念初一,当时教国文的曾直君老师是一位尊经书院(四川大学前身)的老夫子,他授课并不多用教育部颁布的教材,而是选用川戏戏文、扬琴唱词教学生学习韵文。
“出昭关幸逃虎口,心想道横踏九州。大江前追兵在后,到如今地惨天愁。问苍天救我不救,不救我死葬江流。望父兄英灵保佑,留下我好报冤仇。”虽时隔数十载,流沙河先生仍将这段川戏《子胥渡芦》的唱词背得清楚。
一些关于扬琴通俗优美的弹词,让少年时的流沙河感觉异常美好,但受环境约束,他不曾现场听到过扬琴弹唱,惟有将这段一韵到底的戏文珍藏在心。
约会
16岁两少年书场初识“德娃子”
1947年,刚满16岁的流沙河到省立成都中学高中部读书。
而这一时期,恰恰是成都扬琴快速发展和普及的时期。当时东城根街的锦春茶社、东大街的城隍庙、鼓楼街的芙蓉亭、提督西街的知音书场等几处书场都是成都著名的扬琴演奏地。
那年春天,流沙河第一次走进了知音书场,第一次走近了扬琴。
那天,流沙河的婶娘给了儿子一点钱,让他带九弟(即流沙河)去书场听书。就这样,两个少年欢欢喜喜出发,步行前往位于提督西街国民电影院旁边二楼的知音书场。到了书场,早已是高朋满座,挤得很紧:10多平米的场地中放了不到20张桌子,书场正中间设有一丈多宽的台子,台口安桌,围以桌裙,铺以红毡。而台上挂着的粉牌上写有李德才、贾树三、曾炳昆三位德高望众的艺人所演唱的节目。
时刻一到,登台献艺。“德娃子要出场了。”人声突然地动荡了一下,轻轻敲击的扬琴声起,流沙河抬头一望:前头有一人提着汽油灯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瘦小、戴着盲翁眼镜的小老头。汽油灯一挂,满楼大放光明。
45岁的盲艺人李德才缓步上台。“秋老山空万木凋,一程行过一程遥……”声腔阴柔怨恨,婉转凄切,俨然寒夜鬼哭,令人噤不敢语。
“哎呀,他唱的是《活捉三郎》阎惜姣的段词。”那时候,来书场的客人基本都是文化人,以报社记者、中学老师、政府职员三类人为主,因为扬琴的唱词较其他曲艺品种更为典雅和考究,是一种阳春白雪的曲艺形式。流沙河在幼时听过上海百代公司为“德娃子”灌制的唱片,许多唱词都是他所熟悉的,他跟着轻哼着,想像着女鬼迤逦独行的情景。
当“阎惜姣”鬼魂出场时,琴声繁急低沉,好像一阵阴风突然袭来,让人心情震慑,感觉毛骨悚然。只听得扬琴声铿锵清脆,越来越急,越来越快……直到琴声戛然而止,人声鼎沸,流沙河还没从琴声中走出来。
重逢
76岁古稀年茶园再闻这唱腔
60年后,悦来茶园的四周高楼林立,它却依然如故。一天下午,流沙河无意从一本刊物上看到有关于扬琴表演的介绍,“悦来茶园每周五演出,早点知道就好了……”老人默默念叨着。
因为害怕没有座位,他特意提早来到了茶园。
“开始了,还是当年那个唱段。”与流沙河一样,不少老人都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哼着唱段,他们,把好多扬琴的唱段都烂熟于心了。演出结束后, 流沙河得知:演出的老太太正是当年那个“德娃子”的女弟子———省曲艺团艺人徐述。
“都是从小听到老的曲目,听得把现有的一切都忘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很多事已模糊不堪,但扬琴声中那段优美的唱词,那位名叫“德娃子”的盲艺人,依然在流沙河的记忆里闪光。
早报记者王晓鸥摄影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