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象有种宿命的意味。”多年以后,陈凯歌在电影《梅兰芳》杀青后这样感叹。因为父亲与梅兰芳的私交,幼年时他偶尔会被送到梅家住上一两天,印象深刻的正是上述两个片段,以及附带的北京旧日风情。
问:这段恋情在大多数官方传记中都被忽略了,梅氏后人对电影涉及这个内容有什么意见?
答:梅氏后人都有大视野,不斤斤计较。我们没有专门讨论过这个问题,但剧本梅葆玖先生看过了,没有对人物处理有什么意见。他为电影中的几场戏曲场面献声,也提供了许多帮助,我们见面有几十次,变得很熟悉。梅葆琛先生病逝前,我也前去探望,他说了许多鼓励的话。梅家的家风,是说话含蓄而谦和,他们出于对剧组和本人的信任,没有发生过哪怕很小的不一致,不高兴。梅氏后人给电影的支持,我非常感激。
问:选择黎明出演梅兰芳有什么考虑?
答:人与人的交流不是那么理性,选演员不是象买一件东西那样衡量。黎明有沉静的气质,非常打动人。他做了大量功课,心知不能马虎。有一场戏,要掉眼泪的,这对演员来说并不是难事,但那场戏是梅兰芳经历了事业的挫折,又面临与孟小东的感情失败,非常复杂的感情。我就对黎明说,你几岁就去了香港,你一定记得第一次登台唱歌,第一次拍电影,一定有人说你不好,难认同你,因为从不同的文化里来。他眼泪就掉下来,复杂的感情也完成得非常好。
问:有哪些戏会出现在电影中?
答:会出现最负盛名的“梅八出”(《贵妃醉酒》、《霸王别姬》、《奇双会》、《凤还巢》、《宇宙锋》、《生死恨》、《洛神》、《游园惊梦》)的一些片段,还包括早年的《一缕麻》等。占的篇幅都不大,因为大多数电影观众对京剧没有那么深的了解,京剧总体来说也节奏缓慢,不适合大量植入电影。每出戏也不是孤立地存在,而一定与人物、故事情节有纠葛。
问:是什么让电影拍摄周期长达7个月?
答:可能因为我比较笨。我们设计了相当复杂的场景,从名流出入的大戏院,到贩夫走卒的市井胡同。还有纽约49街,上海美琪大戏院,都没办法出外景,只能搭景。北京变化也太大,找不到一个合适拍摄的场地。拍摄也会遇到干扰,在怀柔,飞机天天头顶飞,同期录音就得等。当然这些都不算是事儿,而是大家有一高兴劲儿,觉得有价值,没觉得拍摄了那么长时间,只是倏一下过去了。电影能真实,形成格局和气象,都靠大家共同努力,我们在一起拍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挺快乐。在一块掏了一回心窝子,就这感觉。
问:看了一些剧照,感觉在色彩基调上与《霸王别姬》有些相象,听说程蝶衣这个角色也参考了梅兰芳的一些生平,这两个电影有什么异同?
答:《霸王别姬》并没有梅先生的痕迹,完全没有。程蝶衣这个人物,不能见容于这个社会,他基本扮演的是一个社会边缘人物,以自己非常特立独行的方式去表达对时代、对人的态度。梅兰芳恰恰相反。这二人,可以说,一个像火,一个似水。梅先生是在低处的水,不仅会抗争,还能包容。他的沉静,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也有恐惧的时候,所有人都有恐惧,他的强大,就在于连恐惧都接纳了。你有心魔,就驱逐心魔,你能跟心魔共处吗?梅先生能做到。《梅兰芳》是个世俗感很强的电影,并不是文人雅士表达清高情怀的电影,我们尽力做到不花哨,但不花哨不等于内心不华丽。说到底我是想跟梅先生学点什么。
问:《无极》的争论与喧嚣过后,你对电影艺术的创作理念是否有什么变化?
答:整件事情是无所谓的,电影严格讲是一次性的消费产品,别指望要给自己留个什么纪念。世界上合和之物,是烟消云散,好好欣赏拍摄过程,花了3年只是追求最后的成功,那这3年不值。若能每天都享受,在当下得到快乐,在当下都不快乐,怎么期望一个快乐的未来?何必计较别人怎么说,或你说什么,别人说什么?喧嚣也是世间常态,这没什么奇怪,象我这样在文革中成长的人,可以说什么都见过,我不觉得怎样,这就是平常心。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于是觉得天翻地覆?没有。是你这么看待的。倘若你不这么看待,就不是这样。我们这个时代经历着巨大的变动,如同李鸿章所说“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我觉得很好,没有自怨自艾,时间就是这样,一定要带走一些东西,但并不等于被带走的东西永远没有价值。
问:你对目前年轻人对京剧艺术的陌生与漠视怎么看?
答:我做不到吸引年轻人。我真的做不到。对京剧漠视很正常,不能怪年轻人。怎么不看京剧?这是关系到最基本的东西,个人选择与个人趣味。拍这样的电影没有那么实际、功利的目的,号召大家都来关心热爱京剧艺术,不管是我还是电影本身,都没这么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