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世瑜演了一辈子昆曲。
从《牡丹亭》的柳梦梅到《西园记》的张生,再到《狮吼记》的陈季常……就这样,汪世瑜把自己演成了帅哥,演成了巾生魁首巾生,指的就是昆曲中清俊风流的帅书生。
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国最美的昆曲旦行演员,几乎都与他对过戏,有的比他母亲还要长上几岁,有的年纪相当于汪世瑜的孙女辈。
如今,这位巾生魁首已经71岁,不再“美”了。可他只要一抖袖、一折袖、一翻袖,那帅劲儿,又来了。
这就是汪世瑜。昆剧是他永远的注脚。
在杭州的一个宁静的夜晚,汪老从自己当年如何在会场上练手说起,说他演过的这些角色,说他退休后的这些岁月。
(以下记者简称“记”,汪世瑜简称“汪”)
【学】巾生方步扇子功
“很多老师都认为,我的眼睛大、脸圆,嗓子亮,是学花脸的料子。但我一定要跟周传瑛学小生,还放话出来,不让学就退学回家。”
记:您踏上戏曲之路的故事,和很多明星一样,都是歪打正着?
汪:对。1955年暑假,我和同学去江苏昆山玩。当时,街头巷尾都在说,国风昆苏剧团在招生,要求很高,一般连名也不让报……出于好奇心吧,我们就去了报名处看看,凑凑热闹。
谁知报名和初试的日期都过了,招生的老师不让我们考,我们还和老师“吵”了起来,后来闹到了主考官周传瑛那里,他给了我们一个机会。
周传瑛拿出一张字条让我们念,上面写着“月明云淡露华浓”。
接着,又是跨腿又是抬手,他还问我们的读书成绩和个人爱好。
后来我考进去之后,有个老师才告诉我,那天,周传瑛一眼就看中我了。因为他觉得,我眼睛很大,很有神气。
记:您一开始学的就是小生吗?
汪:考进去之后,我看了周传瑛演的小生戏,今天演“穷生戏”(指扮演穷困潦倒的书生),明天又演周瑜、吕布之类的“巾生戏”,蛮风光的。我就一心想学小生。
但当时,团里很多老师都认为,我的眼睛大、脸圆,嗓子亮,是学花脸的料子。
为此,我还伤心地大哭了一场,苦苦哀求,一定要跟着周传瑛学小生,不然就退学回家。幸好,经过三个月试学后,周老师还是让我继续演小生,汪世瑜这个艺名,也是他给我取的。
记:昆曲演员的淘汰率很高,小生是不是要求更高?
汪:小生的扮相要英俊,尤其是昆曲的巾生,英俊中还要带点潇洒。
小生重要的是表现他的才子气,才子气哪里来?现代人没有这种体会,即使你学了戏,穿了戏服,还不是这个味道,自然而然就淘汰了。
刚开始学戏的时候,周老师没有教我们任何动作,就是练巾生方步。
每天“抬、抬、抬”地从早走到晚,只有一个动作。当时跟周传瑛学戏的七八个小生都吃不消,陆陆续续改行了。我走了三个月,非常乏味,有时我也想退出。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记:很多观众都夸你的戏好,尤其眼神更好,你是怎么练的?
汪:昆曲里,要求小生的眼睛是情眼,就是媚眼。这不是每个人都练得出来的。
为了练习眼神的灵活性,梅兰芳每天清晨看白鸽飞翔。周传瑛老师是让我们看打乒乓球,身体、头、颈不动,就眼球随白球自然转动。
记:除了练台步、练眼神外,听说您为学昆曲还看了不少书?
汪:对。昆曲小生要有书卷气,如果演员连字也不识,书也不读几本,哪里来的书卷气?昆曲里还有很多诗词歌赋,比如“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qióng)。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闲步芳尘数落红”(出自《玉簪记·琴挑》),你不懂,怎么领悟它呢?
所以,当时周老师教戏之外,还要求我们多看看亭台楼阁,多熟悉琴棋书画,多跟一些有文化的人交往。
后来,我每学一个戏,都要找资料看,把历史背景、人物关系、唱词内容、典故都了解了,这样演起来也就顺手了。
记:您为什么一直随身带把扇子呢?
汪:扇子是昆曲巾生必备的道具,象征他的书生气。以前读书人身边放一个袋子,叫扇袋。扇子不是生活用品,是文人交流的一种工具。
以前我吃饭、走路,甚至睡觉,都会带上一把折扇,一把扇子被我摸得油光发亮。扇子怎么拿,怎么开,怎么闭,怎么藏,怎么点,怎么舞……都是靠玩出来的,打开有几十种打法,闭合也有几十种,舞起来更是形式多样。这就是扇子功。
【演】平生最爱柳梦梅
“我每次出行的行程表,是剧团的高级机密,从上海到杭州的铁路段,还专门辟出一个包厢给我坐。”
记:听说您最火的时候,粉丝多得要用几辆卡车才装得下。
汪:那时候的戏迷和现在的追星族一样,都很疯狂的。
我每次出行的行程表,是剧团的高级机密,从上海到杭州的铁路段,还专门辟出一个包厢给我坐。
记:您演了那么多角色,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汪:柳梦梅,他是我的最爱。
这个人物非常有意思,他是一个梦中情人,可以把他想象得非常完美,可以放开来演。在舞台上要演得自我陶醉,自我入戏,才能引导观众入戏。
记:您后来还当了7年的语文老师?
汪:对。在文化大革命时,剧团解散了,我被分到中学当语文老师。待了7年,带了两批学生。
在学校时,我除了教书,还带学生学军学农。每天上午没事,就带学生跑步、跳高,所以,我带的班永远都是运动会冠军。
记:这段经历对您的影响大吗?
汪:以前,我只知道演戏,早上眼睛睁开就唱戏,到晚上躺在床上还在想戏,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从学校回到剧团后,我当了副团长,管团里百来个人,这些管理能力都是在学校里提高的。
【传】新版《牡丹亭》续青春
“人家说昆曲太陈旧,演员老了,观众老了,所以它要年轻的观众,年轻的演员,来保持生气,这也是观众和演员的两个传承。”
记:其实很多人还是很希望在舞台上继续看到您的。
汪:我这么大年纪还装嫩,在舞台上调情,那不是恶心人嘛!
所以,后来有机会,我就改行当导演,与白先勇、关锦鹏等名人合作,做了几出戏,有点创新。
刚开始还有人骂我,不过,为了昆曲,这些都值得。
记:当时是在怎么样的机遇下,和白先勇合作的?
汪:有一次,我去香港,晚上11点到酒店,白先勇一直等在那里,说要和我谈一谈。
其实,在1986年,我们在美国见过。当时,他就跟我谈起过昆曲的前途问题。
在香港的那次,我们从11点谈到早上4点半,他兜了一个大圈子,就是要我去排戏,搞一出年轻的戏为昆曲打翻身仗,我被他感动了。于是,我们就合作筹划青春版《牡丹亭》。
记:你们成功了,青春版《牡丹亭》很受欢迎。
汪:这出戏的定位比较好,“青春”就是要活力。人家说昆曲太陈旧,演员老了,观众老了,所以它要年轻的观众,年轻的演员,来保持生气,这也是观众和演员的两个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