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上高中那会,也是这样的三伏天,川东小城夜间纳凉是一道特有的景致。天热得屋里待不住,人们用水泼湿街面,然后把凉板、凉椅搬到街边,熏着蚊烟,摇着蒲扇,摆着龙门阵,等着暑热消散。有一群老头儿却有着他们自己的消夏方式,晚饭过后,他们带着自家的川剧锣鼓胡琴,聚集在南门桥头茶馆里,在几只60瓦的白炽灯下敲打弹唱,热闹非凡。
那时学校要上晚自习,我背着书包走过南门桥时,那群六七十岁的老戏迷正好大戏开场,我下自习时他们也差不多鸣锣收兵。偶尔我会在茶馆门口观看,他们围着八仙桌喝着盖碗茶吹拉弹唱,有人拉开架式唱老生,有人捏着嗓子唱花旦,就算荒腔走板被人哄笑,他们也全然不顾地自娱自乐。
他们大概是小城里最后一批骨灰级川剧铁杆粉丝。比他们年轻的要么进电影院,要么围坐在电视机前,要么进录像厅看香港武打片,而且录像厅还是川剧团开的。我有位同学高中没念完考进川剧团,跑了两年龙套后改跳霹雳舞,从一个场镇跳到另一个场镇,再后来就在录像厅收门票。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有追求的人,尽管面对突如其来的社会变化不知所措。比他更老一代的川剧人更迷惑,本以为“文革”后川剧可以火一大把,没想到几年后县川剧团要靠跳霹雳舞、开录像厅过活,观众一夜跑光。这是当年县川剧团的真实写照。
还好有个振兴川剧规划和一批批的川剧人的坚守,三十年之后川剧依然薪火相传绵绵不绝。三十年后的今天,经过国门初开的一阵眼花缭乱,社会心理更成熟,社会价值开始向传统回归,川剧热开始升温。当初,我们在电视里看到纽约、东京那些高楼大厦充满向往;住在大杂院心里盼着有一天能住上高楼现代化的诱惑让我们匆忙与传统文化割裂。今天,我们终于可以开着自己的汽车奔驰在高速公路,但不知不觉间开始冒出了“国学热”,唐装流行,四合院卖出上亿天价,宽窄巷子那样的老街巷受到追捧,八零后九零后有人开始爱上川剧。
有人认为,这是社会主流人群年龄的日益增长而出现的社会怀旧情绪。人是要怀旧的,社会主流人群对社会的影响是巨大的。但我们应该看到,对传统文化价值的回归,更是民族文化心理的自我认同,是我们经过一阵各种外来文化冲刷后的自觉和反省。而且,世界的多元性也注定各种艺术的精彩纷呈。
上周,《成都日报》推出了“让川剧更年轻”的活动,面向社会广泛征集让川剧面向年轻人群的演出方式、演出题材和演出推广方式的创意。这是恰逢其会且势在必行的事。说恰逢其会,因为“传统即时尚”目前得到社会的认同;说其势在必行,是因为随着社会文化心理向着传统回归,川剧之美必定光华重现。而且,我们处在一个多元的社会和文化中,传统文化必须对当下文化和未来文化有一定的兼容性,川剧的发展必须有年轻化、时尚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