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静,月朗风清,伏案诵读《琵琶行》。江州司马笔下的琵琶女演技高超,一曲琵琶清丽哀婉,抑扬起伏,读来让人如身临其境, 如闻其声。反复吟诵,我思绪万千,突发奇想--她弹琵琶一曲恰如才子作文一篇,包含了从立意、运思、行文到成篇的全过程。
“ 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当佼佼月轮、萧瑟秋风、婆娑树影、唧唧虫鸣等物象一旦勾起骚人墨客的思绪,就引发了他写作的冲动。然而纵有丝线千缕,只缺那灵感一针。其窘境与“举酒欲饮无管弦”一样,不痛快,不尽兴,虽难舍,却无奈。
正在他沉吟徘徊,对月空叹,“醉不成欢惨将别”--准备放弃写作的时候,“忽闻水上琵琶声”,他的灵感骤然而至。于是“添酒回灯重开宴”,他正襟危坐,铺开稿纸,挥毫泼墨,准备洋洋洒洒,将胸中积言一吐为快。然而运思布局时他又遇到了麻烦。胸中那思绪“犹抱琵琶半遮面”,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时而明朗,时而模糊。于是他“转轴拨弦三两声”,在稿纸上粗略地划了个提纲,勾勒出文章的大致轮廓。轮廓虽粗,三言两语,却也“未成曲调先有情”,定下了文章的大体精要。
至此,主题、基调、结构都有了,就是奋笔疾书打初稿的时候了。只见他“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在这一阶段只管把心中那天马行空的思绪,随心而出,信笔而下,一股脑儿地变成文字,形成初稿。这正是琵琶女“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的时候。
然而文思的通塞,“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有时文思泉涌,似那中弹之鸟从高空坠落,写起来就有“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畅快;有时六情抵滞,如那衔钩之鱼从深渊钓出,使人陷入“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的苦闷。这就体现出,写文章是一件痛苦并快乐着的事情。它会让你绞尽脑汁, 造成脑力极大的消耗,甚至身心的极大损伤;它也会让你心旷神怡,带来身心的极大愉悦,从而产生无穷的动力。
至于“轻拢慢捻抹复挑”“却坐促弦弦转急”,自然指的是弹奏的手法和技巧。于此同理,好文章既需要才情,也需要技巧。在选材用料上,要敢于创新,把原本枯燥无味的文章写出“银瓶乍破水浆迸”的动感,写出“铁骑突出刀枪鸣”的震撼。在行文过程中,要善用比喻、联想、对比、通感等手法,为原本音色单调的乐声赋予“嘈嘈急雨”、“切切私语”、“间关莺语” 、“幽咽泉流”等声色美感,增强文章的可读性和感染力。在遣词造句上,要依情而变,或韵律高低,或长短迭起;或用语平朴,或词藻华丽;或明快清晰,或缠绵悲凄;或铿锵顿挫,或洒脱明畅。诸多变化,都要根据文章体裁和主题思想的需要而反复修改和润色才能做到贴切精当。当然,这是一个最苦人的过程,少不了“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斟酌和推敲,琵琶曲恰以一句“幽咽泉流冰下难”逼真地表达了这种境界。
文章经过作者的匠心独运,形神兼备之后,该是结尾了。“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使人掩卷为之长思。一曲琵琶,正暗合此理。在听者随着琵琶的韵律节奏,时而悲凄、时而舒缓、时而心旷神怡、时而惊魂动魄,正如痴如醉、心驰神往之时,只见那琵琶女“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结束了她的演奏。突然间一切都归于静寂,“唯见江心秋月白。”而由此刹那间宁静所构成的听觉空白,却给听者留下了涵咏回味的广阔空间。
琵琶类属艺术,文章类属文学。然二者同属精神范畴,其可触类旁通否?不才斗胆妄论之。惟认识肤浅,恐见笑于大方之家。